五四特辑| 巴东法院三级高级法官陈世敏的青春印记
窗外，阳光明媚，层山叠峦，有风拂面而来，春末夏初的味道。
又到“五四”。与以往一样，每当这个青春的节日来临，便有一种生机勃勃、满血复活的感觉，那些青春印记犹如电影一般，一幕幕重现……
一
那年20岁。
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我带着无限憧憬，背着行囊，揣着报到通知书来到野三关法庭。心里忐忑、激动，终于激情满怀地奔向了你——我儿时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追梦之旅。特别喜悦的是，一起分配到单位的还有我同班同学香香，就如我在她毕业纪念册上的留言一样：我的办公室在你旁边！
野三关法庭当时也是巴东法院案件体量最大的一个法庭。新修的综合楼刚刚投入使用，一楼是办公室、审判庭和食堂，二楼以上为住宿。当时，野三关法庭属条件最好的法庭。
法庭工作人员8人，郑远群庭长四十来岁，个子不大，中气十足，统帅全庭，有勇有谋；张周旺副庭长和蔼可亲，工作严谨，雷厉风行；田祚吉老师笑容可掬，会把掩面哭泣的当事人说到破涕为笑；夏上海老师一板一眼，心细如发，善于洞察当事人的心理变化；许光荣老师身材魁梧，声音洪亮，工作讲究战略战术，擅长执行工作；向洪师兄也是初来乍到，业务精通、才情过人。
刚参加工作，我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庭里的各位同事，就问家兄：怎么称呼庭里的人员啊？家兄说：初入社会，一切从零开始，各方面都要向前辈们请教学习，应尊称为老师。
庭里的工作人员分成两个办案小组，我和香香分别担任两个组的书记员。我跟郑庭长、夏老师、田老师一组。刚上班的那几天，庭长没给我们安排具体任务，就让我和香香看原来的卷宗材料，一页不落地看。郑庭长说：“这样看卷宗，可以对案件从立案到判决的流程和各种记录有个了解。要努力当好书记员，一个好的审判员必定是一个好的书记员。”
庭里没有电脑，没有打印机，那时还没听说过“网络”这个词，所有的文书都得送院机关打印盖章。调查笔录、调解笔录、开庭笔录等所有记录都靠手写记，有时一天记录几十页，走村入户时，把记录本往膝盖上一放，“刷刷”就开始了，渐渐地记录速度越来越快。庭长看过我的笔录说不错，认真听认真记，还要善于归纳，乡里老百姓文化水平不高，可能啰嗦可能含糊不清，不需每句都记录，得总结他的意思来记，这样记录就清晰、明了、漂亮。谨遵庭长的教诲，认真加强训练，记录越来越规范。
那时办理案件，法官审判采用纠问式方式，证据的收集以法院为主。为了调查清楚案情，当事人在陈述中涉及到的证人都得逐一去调查核实，往往一个案子得跑好多路。法庭没有车辆，很多时候都靠步行，路程远的地方，或搭乘班车，或拦搭便车，庭长有时也会想方设法“蹭”政府的车或财政所的车。那时下乡，我们坐过手扶拖拉机、坐过货车、还坐过板板车。
许老师是转业军人，指挥车辆暂停、靠边的手势打得又标准又帅气。下乡途中想搭乘便车都靠他。他站在马路边，每过一个车他就打手势，拦停后能坐几个就先上车几个，后面再接着拦车接着坐。记得有一次从治坪下乡回来，许老师打手势拦停一辆货车，司机同意带人，我和香香坐车先走。驾驶室里没位子，车箱堆满货物，上面蒙着油布，我们爬上车厢，坐在油布上。车辆继续前行，蜿蜒的山村公路颠簸得厉害，我们使劲抓着油布和栏杆。
夕阳西下，天边晚霞五彩缤纷，像一幅巨大的、瑰丽的天然彩图，车在路上跑，人在画中游，有金黄的霞光打在脸上，微风拂面，太惬意了，陶醉在这美不胜收的风景中，忘记了手抓油布和栏杆的痛……
有时下乡要去几天，时间长短得看办案进度和效果。我们下乡或住宿在供销社或寄宿在老师们的熟人家里，晚饭后，我喜欢坐在石头上看天上的云卷云舒，绵绵云朵时而像骏马时而像仙女，令人无限神往。晚上坐在院子里，听蛙声一片，看宝蓝色的天空中繁星点点，思绪渐渐飘远。
有一年冬天去东流水下乡，我和香香都穿着牛仔裤，在村里待了四、五天。烤柴火，坐石凳，走阡陌小路，进山间丛林。回到庭里时，我们的牛仔裤都成了硬壳，洗都洗不净。
我们下乡走路的时候会聊案子，也聊好玩的。庭里的几位老师都惧内，我就给他们都作了打油诗：郑庭个子不算高，中气十足口才好，叱咤风云智勇全，回到家里听调遣；夏老师胆子小，因为怕领导，领导叫砸煤，不敢烧开水；田老师个子高，做事要弓腰，虽然不情愿，领导在跟前。老师们也给我送了一首：小陈辫子长，一甩到农行，朋友怎么样？考验期要长。一路欢声笑语，不觉得疲惫，更不觉得山高路长。
我们还把打油诗用到了工作上。有合适的人和车的时候，我们会用文件袋子把卷宗材料装好请他们带到院机关，有一次带卷宗没有了文件袋，我和夏老师就把已用过的文件袋裁剪后用浆糊粘成一个可用的文件袋，并在文件袋上附上几句打油诗：真是节约到了家，文件袋子打补疤，如果领导看见了，肯定托人带一沓，假如真的带来了，全庭干警笑哈哈!没想到过了几天，院里有干警下乡办案，真的带来了一大摞，庭里干警大喜。
那时候到院机关办事真有“进城”的感觉。因为我同时担任法庭内勤，负责诉讼费的收取、退费及庭里的开支，每个月还得往院机关业务庭报送案卷审批、打印文书。每次到县城都拎着大包小包坐大客车，得五、六个小时，冰天雪地的时候一走就是一天。
记得93年的冬天去院里领回两万元修建款，从未见过这么多钱，格外紧张，觉得责任重大，老妈在我的棉袄里面缝两个兜，一边装一万。一早就出发，绿葱坡那段路雪凌大，大客车打滑，师傅让车上的人都下车走路，等过了危险段再上车，这样走走停停，周围白茫茫一片，忐忑不安。那天到法庭已经天黑了，回到庭里师父们也才放下心来。
几位老师做思想工作都是一把好手，常常把双方当事人劝得泪流满面、互相道歉，师父们既能和他们聊法律规定，也能聊家常。而我面对当事人除了几句法言法语，常常不知道再和他们说什么，有些着急，师父们就会安慰我说，这就是理论与实践的结合，慢慢来，需要经历、需要积累，到老百姓家里可以和他聊农活聊收成，老年人可以和他聊子女聊孝顺，中年人可以和他聊子女的学业、婚嫁，在和他们的交谈中去发现他们的观点和问题的症结。在老师的指引下，我不断地尝试和历练……
慢慢熟悉了工作，心理也渐渐有了落差，曾以为法院工作“公堂一言断胜负，朱笔一落命攸关”，非常光鲜，但现实是理不完的家长里短，判不完的繁琐杂碎。那时离婚、赡养、继承案件较多，财产分配涉及碗筷、桌椅板凳，甚至还涉及猪、牛、羊等牲畜。有一次许老师带我去执行，从村里牵出七、八头牛，我们赶着牛从田埂走到大路上，路程有点长。我上穿高腰蓝衬衣，下穿白色裤子，在当时应该有点时尚，和牵牛反差较大，现在想来感觉这个画面很有意境，可惜没有相机，没有手机，只有脑海里留下这个画面。
还有一次去当事人家里执行一个婚姻案件的财产分割，还得数碗筷、称粮食、捉鸡子、赶生猪。案件执行完毕天都黑了，觉得心烦意乱——理想与现实咋就这么远呢？庭长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小陈，法律不是冰冷的法条，需要我们用行动来实现，虽然筷子和碗是小事，但在原、被告心中是大事，是他们权利的实现，我们就要把这些事理清、理顺、理上道，你看多少个家庭因各种各样的矛盾支离破碎，这需要我们付出更多的耐心，耐心地倾听、耐心地劝解、耐心地执行，当事人争争吵吵，我们不能心浮气躁，尽可能减少双方矛盾和冲突，我们在场顺利执行完毕，当事人不争不吵了，我们就把法律执行好了，我们的职责就尽到了。我停下脚步，仔细聆听庭长的教诲。
“庭有个老案子，时间很久了，卷宗有8本，你回去阅卷了把判决书拟出来，给你奖励20块钱。”庭长抽了口烟，很认真地对我说。回到法庭后，我加班加点阅卷、做笔记，拟出了判决书初稿，庭长比较满意。虽后来一直未敢向领导申领奖励，但明白了领导的用心，磨砺耐心，锻炼思维。
法庭是个团结的大家庭，我们在工作中学会成长，在生活中学会快乐。记忆中有很多趣事和美好。
和香香一起住一套屋，两室一厅，一起煮面条一起煮“豆洋芋”。老师们总会喊我们在他们家蹭饭，暖和的炭火、热腾腾的饭菜，到今天都记得那个味道——香喷喷的烤洋芋、红红的稀广椒。
田老师喜欢喝茶，每天早上就泡一杯浓浓的绿茶，然后给我倒上一杯，说：小陈,喝茶喝茶，多喝茶好！慢慢地从苦涩喝出了味道。这可能就是我一直喜欢喝浓茶的缘由吧。
那时进村入户，老百姓要么泡上一罐浓茶，要么就是递过一杯白酒，感觉不喝他们的茶和酒，不吃点东西，他们就没啥话，接过杯子他们的话夹子也就打开了。看见是女孩子，就舀一碗酒坛子里的泡枣子递过来，那时不知道这个枣子的厉害，边听他们聊家常边吃枣子，一不小心，枣子全消灭了，他们笑着说这个女娃子以后能喝酒。再后来，我和香香会在冬天的晚上烤着炭火，吃着梨子喝着酒谈着没完没了的白。
当年野三关街上刚盛行交谊舞，有两三个场所较大的舞厅。我和香香有时会去舞厅跳舞，人多、热闹，记得循环播放的是《爱在深秋》《恋曲1990》《再回首》《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而今每每听到这些旋律，就仿佛又回到当年，和香香在简陋的舞厅里旋转，旋转……
休息时间，偶尔也会和香香一起溜进录像厅，津津有味地看《射雕英雄传》。“人海之中找到了你，一切变了有情义。从今心中就找到了美，找到了痴爱所依……”听着悠扬的《一生有意义》，心里突然感觉到爱情的美好。不经意间回首，后面竟坐着农行的帅哥，一段缘由此而起。
在野三关工作三年，点点滴滴都在脑海里，这是我从学校踏入社会的启蒙地，梦开始的地方，会永远刻在心里。
青春不只在野三关法庭，还在民庭、在刑二庭、在办公室、在司法科、在民一庭、在民二庭、在茶店子法庭、在立案庭，从书记员、出纳、收发员到助审员、审判员、副庭长、庭长……一路走来，我也从一名青涩的大学生成为了一名忠诚的政法干警。一路上有师父们的指引教导，有自己的坚韧拼搏，同样有很多内容和故事，值得慢慢回味、慢慢记录。
人生可以回味，
但需一直向前，不可停留。
每次回味青春，感觉青春又归来，
青春是年华，也是心境，
即便慢慢老去，也要保持年轻心态，
积极乐观、奋勇拼搏。
已是人间五十翁，依然策马啸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