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施日报 | 汪丽:与拾荒老人的无声对话

发布时间:2025-12-03 点击数量: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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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与他之间,有着这么多春夏秋冬的四季流转,却从未交换过哪怕一个字,姓名、来历、过往,一概不知。他于我们,我们于他,都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我刚来法庭的时候,被他吓着过。那日午后,我正埋首于卷宗,猛一抬头,便望见窗外一双大眼睛,直愣愣地、毫无避讳地望向屋内,望得人心里一紧。他见我看他,也并不躲闪,依旧那般定定地望着。我那时并不了解他的过往,心里不免生出些无端的惧意与烦躁,便去问在法庭待得最久的武师傅。

武师傅听了,只悠悠地叹了口气:“他呀,来了好些年了。他就住在附近,窗外那一堆纸壳是专门留给他的,他也习惯了,每天总要来站一站、看一看,捡点废品回去。”

这一句“习惯了”,像一颗小小的石子,落在我心里,漾开一圈柔软的涟漪。那点无名的惧怕,忽然间便烟消云散了。再看窗外那身影时,目光里便只剩下酸楚的静默。原来,法庭与他之间,早已有了一种无声的、温暖的默契。

法庭人员来来去去,可每个在这里工作的人,只要手边有了空的文件盒,亦或是拆快递剩下的纸箱,都不会扔进垃圾桶,而是默默地、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脚。有时,他会出现在暮色里,将那点我们给予他的“馈赠”,小心地纳入他那个巨大的编织袋里。然后,他总会停下来,用他那双深井般的眼睛,将我们忙碌的景象静静地看上一会儿。

有时,我们也是见不着他的。那窗脚下越堆越高的“藏品”,便会牵出几声轻轻的念叨。“他今天怎么还没来?”“是病了吗?还是去了别处?”念叨声里,有关切,也有担忧,仿佛他不是一个陌生的、衣衫褴褛的拾荒者,而是我们中的一个沉默的、不曾缺席的编外成员。那扇窗,因为这无声的交流与等待,不再冰冷。

我常常在伏案的间隙抬眼望他。看他如何在凛冽的寒风中缩一缩脖子,又如何在天降骤雨时,慌忙地用一块破旧的塑料布盖住他赖以生存的“财富”。每当这时,我总会感到一种无声的叩问。我们所学的精妙法律,讲究言辞、证据与逻辑的,是非黑即白,条分缕析。可窗外他的世界,他的沉默与坚持,他日复一日地到来与凝视,却是一道无法用任何法条来诠释的、温暖的谜题。我们此刻能给予的,也仅仅是这一方轻飘飘的废纸壳而已。

然而,正是这点看似微不足道的给予与获得,年复一年地沉淀为我们心中最厚重的情感。这无声的互动,便也成了我们法庭最奇特,也最温情的一道风景线。他柔和了规则的棱角,告诉我们在这森严的堡垒之外,生活还有着更广阔、更沉默、也更温暖的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