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未执结的案件
时间一晃就进入了冬季,又到了一年做总结、迎接开会的时候,桌子上还剩下一本薄薄的没有装订的卷宗,我的当事人———那位身形单薄的老母亲,还好吗?
初次见到老人,是我刚调到执行局的第二天下午,同原庭室办好交接手续,同事告诉我老人已等很长时间了,我进办公室的时候,老人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很憔悴,我顺便倒了一杯开水,“您找我?”“我儿子那件事,他快不行了,就是我一人照管他,天还没亮,我就从家里走,走了一天才到这里。”老人低着头,显然有点语无伦次。
不用老人细说,我就知道她说的什么案子,去年年底的时候,院里还组织全体干警捐款,为老人家庭献爱心。说起来也够惨的,前年的时候,老人唯一的儿子、家中生活的唯一支柱在一起交通事故中,双下肢高位截肢,儿媳当场死亡。家中仅剩下年过六旬的老伴和两个尚未成年的孙女与孙子。老伴受不了打击,在事出两个月后,趁家人不注意,上吊自尽,留下老人独自支撑家庭。肇事车主本是同村村民,30多岁了还是单身,四处借钱买了一辆“黑车”,还没运营到一星期,便发生了事故,最后,法院判决车主各种赔偿达30多万元,而且还面临着1年多的有期徒刑。很快,案子就到了执行局。
我不知道怎样解释还是根本就无法解释,只是应付地说了一句:“您知道,我们一直在想办法,也尽了全力,您也要配合和理解我们。”“我实在没办法了,我只是想来找领导说说。”老人再没说什么,她拿过拐杖用力地支撑起身体,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老人的话语和艰难的身影,始终萦绕在我脑海。第三天,我便和同事出发,路况虽然不好,但基本上一直通到老人的家门口。村主任异常热情,“你们来得太好了,不到半年,这个家是两死一残,真是太可怜了,你们一定要到她家看看。”我们问起肇事车主,村主任只是一个劲地摇头,走访了村里所有曾经与他有联系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处。原来自从到监狱后,就没有了他的任何音讯,从小便失去双亲,自然是与村里没什么联系。到肇事车主家一看,一栋土木结构的房屋,还不如说是一间,房顶和房屋四周已经长满了青草。房屋最多值300元,连抵交鉴定费都难,我心想。
离开肇事车主家不几步,便到了老人家,门前的一棵大银杏树和成排的风景树,显出这个农村家庭曾有的和睦有序。进入老人的房中,却是那样的空空荡荡,四壁已被烟雾熏成一片黑色。“您们来了。”老人慌乱地从房中找出一把坏了扶手的木椅和一条长凳。再进入一间房,老人的儿子静静地躺在床上,面容枯黄,两颊深陷。一种腐烂的味道从房间发出。还没说话,老人便哭了起来,“实在可怜,下身长蛆了,只好用盐水洗,两个孩子也被别人领养了。”村主任在一旁解释。我们不忍心再看下去,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从老人家回来的第二天一早,我便给领导汇报了情况,希望能建议政府建立司法救助基金,执行局长只苦笑着说“能全额保证我们的办案经费就不错了。”当天,局长和庭长还是决定带我去当地镇政府想想办法。镇政府也确实想尽了办法,低保早已给办了,但镇领导还是又想办法,凑了1000元。
将钱给老人送去后,再也没见到过老人,我一边办着案子,一边继续打听肇事车主的下落,我想只要找到他,总会有点希望的。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10月,还是没有肇事车主的音讯。一天晚上,局长打电话,吩咐我晚上写一份报告,说省高院领导在我们法院调研时,充分肯定了我们的执行工作,决定从省院执行救助基金中拨出专款解决一两件因执行不能的案件。
不到半月,省院就将钱拨付到位,我们大家心中确实很高兴,精心准备了一番,我还向办公室借来了照相机,想这是一件好事,可以在媒体上报道一下。
秋季的农村到处是一片繁忙,金黄的田野和田野中劳作的人们,让人心胸突然开阔。我想,老人家的银杏树也应该结满了银杏果吧,老人也不会那么憔悴了吧。甚至似乎看见,老人用我们的救助款,为儿子购来轮椅,正推着儿子在金黄的银杏下散步,片片飘落的银杏叶时而轻拂着老人的脸。
老人的家显得不再遥远,感觉转眼就到了,老人见到我们并没什么反映,呆滞地听完局长宣布省高院决定进行执行救助的事后,独自说:“我儿子死了,邻里帮忙把他埋在对面的山上,我好天天看看。”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始终没有打开相机,老人还会幸福吗,回来的车上,我们谁也没有说一句话。